chap.25

诚如丁隐所言，张小凡确有修习血神经的天赋。他修青云道法，不得窍门，努力多年，不过玉清四层，比同龄的林惊羽，曾书书差了不止一点。在七脉会武上，因噬魂相助，才取得名次。虽然不想承认，但他也一直以为，自己不过是恰能驾驭噬魂这等奇宝，才能偶尔风光一把。

直到遇见丁隐，习得血神经，这才知晓，原来他是有且只有修习魔门的天赋。

道魔相克，一般修士或只能修道门，或只能修魔门，如丁隐这般道魔皆大成者，古今不过数人，且多为神魔转世。

魔与道系出本源，如丁隐所说，魔也并非全然坏的。道为天地之法，魔便是这法外之物。道的力量来源于顺应天地，魔的力量便是逆天逆命。

修道之人若强大到一定程度，自以为能逆天改命，那便是入了魔。魔若能克制力量，蛰伏于天地之间，也能长存。

上册血神经便是控制魔物魔心的绝妙功法，它将张小凡的经脉重新打通，以自身精血凝结内丹，以太虚无极为鼎炉，融七情六欲于水火。假以时日，炼化魔心，通圣门，飞升成仙，也非不可。

经丁隐勉励，张小凡发奋修炼，不过半月，内丹成胎，相当于青云门的上清境界。血神经既已小成，功夫自不再话下。他纯以青云剑法轻松战至四强，明日便是与何瀚的战局。

自上回在郊外君顶山庄偷听到何瀚的计划，张小凡已然留了心，但预想中的阴谋暗算并未出现。何庄主纵使天纵之才，到底不过凡胎，是绝赢不了张小凡的，现在还不行动，又是如何意思呢？

正思索时，何慕踏着月色溜进了小凡的房间。

他自然不是从大门进来的，为避人耳目，做了一路檐上君子。

只可惜他轻功再好，也避不过张小凡的耳目。小凡早早感受到何慕接近，从榻上下来，端坐于桌前，静候“佳人”，倒把溜进来的何慕吓了一跳。

“哎呦！张公子还没睡呐！”

张小凡挑挑眉，“何公子也没睡。”

何慕赧道：“那能否劳烦张公子随我去趟郊外的君顶山庄？”

张小凡眨眨眼，“我若不愿意呢？”

何慕摊开双手，老实说道：“那就算了，本来我哥让我偷偷把你绑回去，但我能绑得了你吗？你随便打我一拳吧，好让我回去交差。”

张小凡简直被他逗乐了，反倒起了兴致，“你大哥请我去吃宵夜么？何至于用绑的，今夜月朗星疏，正是赏月夜宵的好时候。”

何慕拱手，“张公子好气魄，那便随我来吧。”

他说完便纵身而出，云步摇已至最高境界，身如惊鸿，影若流星。

张小凡也疾步跟上，他未使御行术，纯以内力运行青云入门功法中的普通轻功，却已能追上何慕。

何慕心中大惊，不过半月前，他尚以云步摇躲过张小凡的剑招，那时还以为小凡轻功不佳，今日一见，竟不差自己分毫。若那日擂台上，张小凡乘胜追击，或将取他性命。

然而谁能想到，张小凡这轻功，确实是半月内精进的。便是有此大成，他方能自信应对何氏兄弟。管他是何狼窟虎穴，又怎能困住如今的张小凡呢。

他二人纵步出城，不过须臾，已飞至君顶山庄。

何瀚居然真摆好酒食等着他了，另张小凡惊异的是，在座居然还有项允超！

这是什么意思？他记得上次走时，两人还又吵又打的。

八卦之心令张小凡加深了坐下来宵夜的心念。

不吃白不吃，不八白不八，他有点后悔没把丁隐一起叫来，不过丁隐也对别人的八卦没兴趣。

何瀚端起酒杯，朗声道：“张公子少年英才，何某敬你一杯。”

张小凡一饮而尽，“幸会。”

何瀚继续道：“不知张公子有何抱负？问鼎武林，成一代宗师？”

张小凡听他这般正式的语气，差点笑出声，忙摆摆手，“哪里哪里，我就想吃吃喝喝玩一辈子。”

这绝非他自谦话语，小凡虽从小经历坎坷，却从未有高人一等，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心念。多有人对他不起，也多有人欺侮过他，可除了杀害至亲的血仇，他从未有强烈的报复心性。曾有一时半刻的争强好胜，也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少年心气。正是因此，所以身怀嗜血珠数年，也未由它引入魔道。如今修上册血神经，心性更加通达随意，逍遥自在。

然而他这与世无争的态度却让何瀚冷下脸来。

“如此，那张公子又何苦来武林大会与我等纠缠？武林盟主是什么好吃好玩的物什么？”

张小凡愣住。

一旁的项允超终于拱了拱手，开口道：“在下天宇门项允超，张公子能否听我一劝？”

张小凡点点头。

他上次来，偷听到何瀚的计划，预备让项允超上不了擂台的。自那日后，项允超确实未再参赛，但他之前已赢了百味楼掌门安少成，安少成目前仅次于何瀚、张小凡，所以项允超同他们三人共为本届武林大会四强，只是不知，接下来项允超会否迎敌张何二人。

项允超道：“张公子若无心统领武林，不如就此作罢。其实各派宗师也不会来此比武。若你有兴致向他们讨教，我与何瀚定为你一一引见。”

何瀚接道：“做武林盟主绝非易事，每日要处理大小繁杂事务数不胜数，还要整天提防外族和魔教的侵扰，做一年盟主简直要少活十年。”

何慕也加入进来，“对啊，我听说之前百味楼主萧晴女侠，就现任楼主安少成的妈，以前做盟主时累出了病，才过四十就去了，她可是个大美人，可惜了可惜了！”

张小凡看他们一个个说得情真意切，差点就感动了，差点就要随了他们这场宵夜的真实心意——退赛。

他们想让张小凡退赛，理由也很好，反正他也不是真想做武林盟主，盟主做起来累死人。他想打架就再去找老前辈们的茬，待在这儿也没对手，实在很无聊。

这些理由其实是很能说服张小凡的，如果他之前没来过，没有听到那一番与朝廷有关的密谋。但他来过，听过，就没法这么简单过去了。

他见三人始终无直说朝廷的意思，索性自己开了口：“所以今夜，你们是受那位凌王的命令，来劝我罢手的？”

三人俱都一震。

何瀚最先镇定下来，“张公子既已知晓，不如与我等一同归于凌王麾下，七尺男儿当建功立业，报效家国。”

张小凡不得不佩服何瀚的口才，上一句还在江湖纷乱，下一句都报效家国了。看来凌王果然收了个好人才，会打，更会说。

但张小凡存心想逗逗他们，故意转向项允超说道：“我听闻，天宇门一直效力于溟王，怎么小门主是背叛父兄投靠凌王了？”

项允超闻言色变，立时从腰侧取下玄蟒鞭，喝道：“你到底是何人！”

何瀚却抬手拦住了他。

“张道长出身道门，出尘避世，自然不知这世间疾苦。当今圣上已染重病，凌王溟王是势力最大的两个皇子，必由其一登上皇位。溟王性情阴翳，好狠善妒，若他登基，天下必然更多磨难。凌王宅心仁厚，心怀社稷，我等追随他，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。”

张小凡忍不住想为顶级说客何瀚鼓鼓掌。他既点出自己的身份却不加威胁，反而有理有据地阐述皇子争位的利弊关系。张小凡猜测项允超就是这么被说动的。

不过他才不信凌王是个多么了不得的大好人，如果他是，何瀚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会追随他？成王败寇罢了，胜的人都要说一句邪不压正，败的人都要被打上邪魔外道。

张小凡自觉多说无益，起身拱手道：“几位好意在下心领，何公子说的不错，小道本是世外人，不便卷入凡尘俗事。多谢款待，来日再会。”

何瀚欣喜，以为说动了他，“那明日？”

“抱歉，明日我将如约应战。”张小凡握住腰间的紫郢剑，“我答应师长，要为他赢个武林盟主回来。”

说罢他索性御起紫郢剑，飘然归去，不再理身后惊异气极的三人。

他并未立回揽仙阁，反倒在洛阳上空绕了一圈，好好瞧了瞧这人间盛世。

近年关，大小街巷，家家户户挂满了灯笼，将深夜映成白昼。

张小凡略过时，听见房中还未睡去的人们，谈闺中情事，谈子嗣功业，谈长辈健康……那都是最普通的凡尘俗事，离他那么近，却又隔了千山万水，此生再无瓜葛。

他仰头望天，一弯残月，孤寂地挂在夜幕之上。银河俱都隐了身，不知藏在何处。

第一次，他有了疑惑，该往何处去？修道也好修魔也好，可有真正的尽头？那尽头就是飞升成仙么，成了仙又如何，住在那虚无缥缈的银河之中？

那里可会冷？可有同伴？可会寂寞？

他摇了摇头，然后就想起丁隐来。

丁隐，可还能飞升么？他会到哪里去？

我与他还能同路多久？

他握了握手，看似空无一物，却已在太虚中抓了一丝生气，或许是只无脚鸟，飞到这里飞不动了，掉落下去，将仅剩的生之气息留在这里。

血神经将其吸收，纳入自身灵力。这等功法，着实像邪魔外道。他曾于翻云寨幻境中看丁隐施展血影神功，吸一人精血魂魄，灵力便增长一分。

那也是丁隐，丁隐到底是血魔，还是他的丁大哥？

小凡越想脑袋越疼，终于回了揽仙阁。

他要去看看他的丁大哥，无论如何，丁隐对他，实在是好。

 

张小凡离开君顶山庄后，花园中一颗小树突然幻化成了人形。人形向三人走近，三人立刻单膝下跪，齐声恭迎：

“殿下！”

正是凌王。

若张小凡还在，也会叫他一声“凌公子”。

凌公子并不叫凌元，他叫元凌，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，玄甲军统帅，封凌王。

元凌从腕上揭下一张黄符，那符纸离了人体立刻化为灰烬随风散去。他勾起嘴角，“老道士的符纸果然有些用处。”

这是茅山的隐身符，能将人暂时幻化成他物，隐于环境之中。

张小凡到底修为尚浅，才未发觉。

也亏元凌运气好，如果今夜丁隐也来凑热闹，立刻就会被识破，那结果就不好说了，丁隐向来讨厌道门在他面前耍雕虫小技。

他示意三人起身，何瀚却不起来，

“瀚劝说失败，请殿下赐罪。”

元凌倒是真大度，亲自扶他起来，“与你无关，我早知结局，他怎是你们可劝服的。”

那日他见张小凡与何慕比试，已看出小凡是个人才，有意与他亲近，寻机会招入麾下，不料在揽仙阁的大门外就被丁隐赶走了。

丁隐身上的杀伐与王霸之气让他再不敢轻举妄动。

他出身帝王家，又常年带兵征战，最是知晓，那样重的杀气与霸气，确实是他不该招惹的。

丁隐那日明明穿着与他相似的一身玄青衣袍，他却恍惚觉得，这人是从血窟中走来的地狱王者。

不知是否因为小凡和丁隐呆久了，他今日觉得，小凡也开始有一些那样的杀气与霸气。

其实这半月来，各路人马都注意到了突然冒出来的张小凡。也有人提议像对付项允超一样给张小凡下毒，确保他不会坏事。但被凌王一口拒绝，不仅不许害张小凡，还加派了人手去对付溟王派出的预备暗算张小凡的人。

这样默默无闻的大行动，却不是元凌“英雄惜英雄”，也不过是一场戏一个局。

元凌一见丁隐，已知他二人绝非凡胎，也绝非自己可囊括，更不会被溟王所招募。但他如此行径就是为了让溟王误以为张小凡已为己所用，他给小凡的那块玉佩，便是最好的佐证。而溟王知晓这种人物投靠了凌王，必然对他更为忌惮，这样目的就达到了。

“那明日？”何瀚仍记挂他与张小凡的战局，其实他也不怕输，只是不知道若真让张小凡夺冠成为武林盟主，到时如何收场。

元凌道：“无妨，你且尽力就是，胜负不论，皆有重赏。”

何瀚稍稍放心，又看向项允超。

项允超会意，向凌王颔首道：“允超也定不负殿下厚望。”

元凌满意地点了点头，“我知你顾虑，放心，只要你能执掌天宇门，我定不会追究令尊与兄长。”

说罢他仰头望月——

他能与张小凡共享的，也就只有这一轮明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