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启深尘远]小儿郎 5

5

坠机事件终是虚惊一场,村民们继续农忙,乐颜母女暂时安顿在文家,她们同时带来了外面的消息。

去年启山与陈深入村后再无人进出,是以天下局势如何,无人知晓。而此时乐夫人道来,却让张陈二人按捺不住了。

老蒋去年十二月在西安被张学良少帅扣了,逼着做了联共抗日的主张。而自今年以来,日本以东北伪满洲国为根据地,大肆进主中原,或许不日便要全面开战了。

乐夫人说罢,张启山向陈深看了一眼,他所有的言语已包含在这眼神中,陈深很懂,他那颗保家卫国的熊熊烈火,又燃烧起来了。日本人占了他的东北老家,他恨不得把他们撕得粉碎。

晚上同床共枕,陈深率先开口:“这大半年,跟做梦一样。”

张启山拥着他,“梦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子。”

他们都是见过繁华都市的人,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,哪里能算得好呢。可人活着,不过一张嘴吃饭,一个身子睡觉,一颗心爱人。在魔王岭,他们吃得饱,睡得安稳,也爱得自在,这就足够了,太足够了,世上哪还有这样的天堂。

陈深听着那窗外的蛙鸣,看月光自窗外浸进来,悠然静谧的冷白色,“这辈子,有这一年,足够了。”

张启山轻轻吻了他的额头,“咱们打赢了仗,再回来,好不好?”

陈深闭上眼睛,应着:“好。”

 

学堂上,加了一份桌椅给乐颜。小魔王宁致远有了新的玩闹对象,对山山教官的热情都减退了。乐颜就像那晒干了的稻草垛,一点就着,是以宁致远玩得不亦乐乎。

安逸尘看在眼里,面上不露声色,但心思杂乱了起来。

陈深在讲台上讲《自立》:凡物莫不有死,草木鸟兽昆虫,有朝生而暮死者,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,有十年百年千年而死者。虽有迟速,相去曾几何时?唯人亦然。方其生时,劳之以所为,淫之以所好,汨之以所思……

“安逸尘,这段你给大家来讲讲看。”

“有!”安逸尘嚯地站起来,然而没有立刻接上陈先生的提问。

课堂里一下子变得寂静。宁致远本来正在用细竹条挑弄着乐颜的头发,此刻终于停下了他手里的动作,看向安逸尘。

在他心目中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无所不知的逸尘老弟,怎么居然卡壳了?

在陈深看来,安逸尘颇有做情报人员的天赋。他明明是走神答不上问题,此刻却面无表情地站立着,丝毫不见慌乱或愧疚,甚至他的眼光都没有游移,完全不顾文世轩的超夸张提示。搞得陈深倒像在逼供意志坚定的志士,只得尴尬地咳了咳,又道:“安逸尘同学,你可以为大家解说一下《自立》的第一段么?”

安逸尘这才施施然将课本翻到那一页,抱着书本认真讲解起来:“天地万物都会面临死亡,有的只能活一天,早上生晚上就死了。有的能活一年,春夏生秋冬时节去世。也有活十年百年千年的,死期虽然有早晚,但算起来也没有相差多少。人也是一样,人活着的时候,想要有所作为所以受许多辛苦,为了喜好受许多烦恼,因为思虑受许多焦劳……”

安逸尘译得很好,其他的孩子却听得似懂非懂。宁致远站起来,几乎带着些怒气,他问:“先生,虫子朝生暮死,咱们人怎么和他们一样呢!”

陈深没有直接回答,他依旧叫安逸尘:“逸尘觉着如何?”

安逸尘还未坐下,他深思了一下,表情愈发严肃,“人若不能实现抱负,活一天还是一千年一万年,并没有什么分别。”

宁致远扭过头去,“逸尘老弟,我觉得是有分别的!咱们活在世上,跟我们爱的人在一起,一天还是一百年,是有很大分别的!”

宁致远的这番发言,让陈深和安逸尘都静默了,却是新来的乐颜,她站起来扭头冲致远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你怎么总想着爱不爱的,羞死人了!”

宁佩珊也跟着起哄:“是啊!羞死人了!轩哥哥,你说是不是?”

文世轩嗯嗯啊啊应着,未发表更多高见。

陈深被他们闹得一个头两个大,也不好强行打断小儿郎们的人生哲思,只能等声音小一点,敲了敲黑板,像完全忘记刚才的插曲一般,继续课程。

 

白日的课程过去,课上的争辩却留在每个人心里。

宁致远又去安逸尘家的墙角学起了猫叫,他有段日子没来了,安逸尘其实每天都在等,每晚这个时分,他总是佯装卧床躺好,使劲竖着耳朵等宁小猫的呼叫。

今天终于等到了,他却装着被吵醒的模样,揉着眼睛从小门出去与宁致远会和。他打着哈欠,问:“又去教官和先生的家么?”

另他出乎意料的是,宁致远摇摇头:“不去,咱们去林子里抓知了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小夜灯,扯着安逸尘的手就往林子里去。

安逸尘问:“你不缠张教官了?”

宁致远专心看树上的知了,说了大彻大悟一般的话:“我想通了,山山教官他们一定是要走的。”

“哦,”安逸尘应着,他想这真该让张教官听到,好教他睡个安稳觉。同时心里又腾起一丝喜悦,似乎觉得,宁致远又是我的了。但喜悦只有一点点,他又想起小丫头乐颜,似乎所有外面来的人,都会分走宁致远的注意与欢喜。他突然想着,如果我也是外面来的就好了。

“喂,逸尘老弟,你是不是也想出去?”宁致远冷不丁得打断他的思考。

“嗯?”

“我知道,你是男子汉大丈夫,又能打架又能读书,你肯定想去外面,做一番事业。那天陈先生讲外面的局势,我看你听得可认真了。”

安逸尘不置可否,“那致远你呢?”

宁致远逮着一只知了猴,放进随身的小竹篓,笑嘻嘻道:“我嘛,无所谓,在这里陪阿爹佩珊他们也好,出去也好。你要是出去,我就跟你一起出去,我是你大哥,要罩着你的,去哪儿都要罩着你的。”

“致远,外面的世界好复杂,也好危险。”

“那又怎样?你不怕的,那我肯定也不怕的。”

宁致远将盛满知了猴的小竹篓塞进安逸尘怀里,挑拨着篓子里的知了猴,完全忘了那些雄心壮志,或者本来他就没有那些雄心壮志。

“咱们明早就把它们炸了,哎,可怜的小虫儿,还没能飞呢,就进了我们的肚子。所以你说嘛,虫子哪里和人一样呢。”

“你还记得白天的课文?”

“是啊,你说我说得对不对?人活着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,多一天少一天都很有所谓!如果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,那还不如死了。”

他这么说的时候,仍旧带着浅浅的笑意。似乎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神色,过早得出现在小少年的脸上,活脱脱纨绔的小儿郎。但这种过早的玩世不恭,却显出另一种超脱的意味,衬得安逸尘他们的雄心壮志,倒世俗起来。

他扯着安逸尘又往另一棵大树去,月光从树林里的空隙倾泻进来,迷迷蒙蒙得映照在两个小儿郎身上。

乱世桃源中的少年,不知愁滋味。

18 Aug 2019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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