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.27
且说越苏二人与隐凡分别后,直往青玉坛赶去,一路倒没再遇见走尸。到得附近的南岳镇,两人预备休整察看一番。
南岳镇是衡山脚下最繁华的镇子,陵越倒很熟悉,此地盛产云雾茶与湘妃竹,是各大修仙门派的重要采购物资。镇上有一户姓慕容的修仙世家,接待各门派来此采购的修士,他未曾去过,这时便欲前去,闻讯情况。
进入镇子后,两人发觉异样。正当白日,且近年关,怎么街道上人烟稀少,门户紧闭?越苏二人心道不好,莫非这里也有走尸?
好容易找到家店铺开门的,还是间棺材铺。
陵越忙去问情况:“老丈,怎得这般萧条?”
掌柜的吭哧吭哧还在刨棺材板,“有妖怪,都杀好些人喽。”
陵越:“妖怪?什么妖怪?”
“是狼啊还是虎,我们哪晓得,晓得的人——”掌柜的一指棺材,“都躺里头喽!”
陵越皱眉,“听闻此地慕容世家,能斩妖除魔?”
“你说慕容家崽崽?”掌柜的拍拍他正做的棺材板,“我正给他做棺材呐。”
陵越大惊:“慕容传人去世了?”
掌柜的摇摇头,“倒还没有,他打不过妖怪,叫我给他做副棺材。”
陵越稍微放心,向屠苏望一眼,屠苏点头。两人很有默契得要接下这斩妖除魔的活儿。
他们向掌柜拱手,陵越道:“老丈放心,我们师兄弟是天墉城弟子,定为镇民除去此妖。”
掌柜的这才放下活计,仔细看去,见二人携带宝剑,面目清正,确是修士模样,喜得扔掉刨子,跑到街中心大喊一声:“乡亲们!咱们有救啦!天墉城的仙人来收妖啦!”
接着刷刷刷一阵,家家户户都打开窗户,窜出头来。
“哪里哪里?”
老丈一手一个,将陵越和屠苏拉到街中心。“就是这两位仙人!”
人群议论纷纷。
“呦,好俊的仙人。”
“看他们的剑呐,真威风!”
“瞧着就比慕容白厉害多啦!”
“就是!咱们可有救啦!”
屠苏直觉自己是被观赏的猴子,又得维持天墉城的脸面,不可表现有异,只能木着一张脸。
陵越不似屠苏那般习惯木头脸,僵成一幅皮笑肉不笑地尴尬表情,点点头道:“请乡亲们放心,我们定竭尽全力。”
陵越不是对自己有信心,他是对丁隐有信心,实在不行等丁长老过来,一准把妖怪搓成灰。
但是现下他们得立刻逃离这“聚众看猴”的阵地。
他忙问掌柜:“请问慕容府邸在何处?我们要先去问问情况。”
掌柜的往南边巷子里一指:“往里头一直走就是,你们赶紧去看看,慕容家崽崽死了没,我这棺材还没做好呐。”
屠苏听这掌柜语气毫无怜悯,不由皱起眉,但到底不好说什么,只能与陵越一同往巷子里去了。
两人走到慕容府邸前,暗暗吃惊。远看是所气派的宅院,近看却是老旧失修。
陵越敲了敲门,一位少年咳嗽着走近,却不开门,贴着门缝道:“抱歉,晚辈无能,除妖之事,请另请高明。”
“可是慕容少主?”陵越问道,“我师兄弟来自天墉城,正为除妖而来。”
门里又一阵咳嗽,继而吱吱呀呀地打开了。
这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,身型消瘦,面色极苍白。
“在下慕容白。”他侧身让二人进去,“两位真人远道而来,府上清贫,无甚招待,怠慢二位了。”
慕容府内看着,比外面还破,花草早已枯萎,却无人修剪。墙壁斑驳,庭院萧瑟,不过倒还算干净整洁。
慕容白知晓他们疑惑,自行开了口:“我自幼身体孱弱,道法微末,自家父家母过世后,无力继承家业,让道友见笑了。”
他说话的时候,气息虽不足,但语调诚恳,不自怜亦不悲愤。越苏二人想起镇民对他的态度,十分同情。
“我们慕容家本该保护镇民,都怪我没用,小小狼妖都打不过,唉。”
慕容白招呼两人进暖阁坐下,热水泡茶。屠苏与陵越不好意思叫他一个病人忙活,抢着自己收拾。
陵越道:“我叫陵越,这是我师弟百里屠苏。慕容少主可是被狼妖伤了?我们随身带有伤药,先为少主诊治。”
陵越一边说,屠苏一边将药品拿出来。
“都是我们天墉城的丹药——清蕰丹,解妖毒的;玄元丹,恢复元气的。哦,这里还有一点天婴草,解尸毒最有效。”
屠苏不多言,直接将清蕰丹和玄元丹递到慕容白手里。
慕容白许久未被这样热情对待了,眼圈泛红,小心翼翼地接过丹药服用。
天墉城这样的名门,丹草向来是天下人争相求取的。寻常人得一粒玄元丹,送进皇宫,便能加官晋爵。
服下丹药,慕容白果觉气息顺畅不少。
陵越稍稍放心,问他往后做何打算。
慕容白摇了摇头,“我本就时日无多,不过捱一日过一日罢了。”
陵越思忖一刻,道:“你若无他打算,可愿随我回天墉城,那里灵气充沛,与你必大大有益。”
慕容白不敢置信,“我天资有限,怎敢想拜入贵派!”
陵越笑了,是屠苏很熟悉的那般温柔和煦的笑容,“只做外门弟子,也不需多高资质的。”
慕容白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,忙背过脸去。
屠苏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。
到底是萍水相逢的人,帮他除妖,又给灵丹疗伤,已经很够意思。怎么大师兄还要带他回天墉城做外门弟子?
其实相处三年下来,屠苏知道陵越虽然善良,却不是行事随意的人。他之前也常下山办事,从不曾带人回天墉城。而且外门弟子多是达官显贵、世家大族送来修行,沾沾仙气的。这慕容公子勉强算没落世家吧,估计也是交不起学费的,那师兄还如此应允,恐怕打算为他请求掌门。
他做天墉城的大师兄这么多年,一直恪守尽职,可从来没为谁求过恩情。
屠苏越想心里越难受,却见陵越正细心为慕容白披上御寒的外衣。
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,可是屠苏看在眼里,莫名起了一团怒火。
陵越却未关注他,只与他道:“慕容少主还病着,我们自己去做些吃食。”
屠苏只能跟随他去往厨房。
两人都已辟谷,少吃一顿全无关系,陵越却执意要做饭,还不是要做给慕容白吃!
屠苏突然想起张小凡来,还好师兄没有小凡的手艺,否则那位慕容少主吃的更离不开陵越了!
看陵越淘好米下锅,屠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师兄当真要带慕容公子回天墉?”
“是啊,我一见他,就觉得他好像我弟弟。”
屠苏还从未听说他有弟弟。
“小时候就过世了,也是娘胎里带的病症,体质弱,从来不调皮,都乖乖地跟在我身后。他过世之后不久,我就被师傅带去天墉了。家母还说,说不定师傅早些来,能救救阿弟。他若活到现在,也与你们一般大。”
“所以师兄就想带慕容公子回去?”
“天墉至少能帮慕容延年益寿吧。而且慕容家到底是修仙世家,或许也并非如他自己所说天资有限,许是门道不适。来日方长,也许能帮他找到合适的门路修行。”
屠苏越听越不是滋味,陵越似乎全心都在这个像弟弟的慕容身上了。
他从未觉得,师兄有如此在乎一个人,为他想尽了好处。
屠苏闷声用完饭,看陵越又对慕容白关怀备至。索性告辞去睡了,客房当然也是他们自己收拾的。
他也觉得烦躁得过于异常,于是入定打坐,然而思绪却越发纷乱。
陵越说慕容白像弟弟,所以关怀倍至。那我呢,我也与他弟弟一般大,他也拿我当阿弟么?
他当年带我回天墉,今日也要带别人回天墉,明日后日或许还有其他人。他当我们都是弟弟罢了。
可我为何如此愤懑?我本就是他师弟,我待他如兄长,他待我如幼弟,天经地义。
可我?我到底怎么了?
突然,他似乎听到心底有个声音跟他说:“你当然不要做阿弟,也不要做师弟。你是百里屠苏,天下只有一个百里屠苏。他是陵越,天下也只有一个陵越。陵越是百里屠苏一个人的,百里屠苏也是陵越一个人的。”
那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地底,可那分明是自己的声音。
他脑海中忽然闪现许多画面,是在小池镇莳花馆看到的男男女女,陵越说他们在双修,可他们分明赤裸裸地纠缠在一起。
双修?什么是双修?
那些幻影飘到他跟前了,越来越近,他看到,那居然是——居然是陵越的脸!
与他缠在一起的,那个苍白的秀气的脸,是——慕容白!
怎么会是他!怎么可以!
屠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气,他想要拔出焚寂,将慕容白一劈两半。像对付所有妖怪走尸一样。
他——他在勾引师兄!他就是妖怪!
屠苏豁然睁开眼睛,那并不是百里屠苏的眼睛,那是一双血红的,充斥杀气的眼睛。
屋外一片漆黑,天有异象,是数十年一见的天狗食月。恰时阳气最弱,阴邪盛行。于修道之人而言,是极易被心魔侵扰之时。
屠苏拔出焚寂直往慕容白卧房走去。
焚寂震颤,它迫不及待得想要饮血,新鲜的,年轻的,有灵气的血,最是美好。
它劈开慕容白的房门,慕容白也在打坐。
许是天墉灵丹妙药,此时脸色已红润不少,见屠苏进来,直觉不妙,立刻拔剑相迎。
焚寂向前直击,红色剑光暴涨,断不给慕容白留生路。
两剑相交,慕容白直往窗外飞去,哇得突出一口鲜血,染红了衣襟一大片。
焚寂剑又到,慕容白索性闭上了眼睛。
但他却没见到死神。
焚寂被陵越的霄河剑拦住。
陵越大呵:“屠苏!醒醒!”